似乎,要翻拍小津安二郎的經典《東京物語》,叫山田洋次去作實最適合不過,近年山田的作品都是由家庭出發,借《母親》看反戰,或《給弟弟的安魂曲》說最好的尚未來臨。其實,向小津「致敬」的實不到現在才有山田去拍《東京家族》 (Tokyo Family),幾年前也有德國的Doris Dörrie去弄了套《快樂的傷逝》。老實說,看過那套反而不太喜歡山田此作,即使你說人家和小津的,兩套主題根本牛馬不相及,但好歹人家寫了另一故事,但小津作的要點也突顯了出來。反觀山田幾近搬字過紙,未免顯得低手。
就算不喜歡也好,我也不相信山田只懂執人口水尾而無本事另寫一套,翻舊作的意思,或就是叫觀眾會把兩套來作個對比:五十年前的東京,剛走出二戰後的陰霾開始復原,遊覽車上看出去的西式建築,工廠區的大煙筒等;今天的東京,取而代之是更高向入雲的天空樹電視塔,新奇的東西也就更加多,龐大而有普通話廣播的新幹線車站,有導航系統的的士等,也就叫年老的平山夫婦更加不知所措。
很多事即使相隔數十載,即使表面今非昔比,內裡始終如一,父母都嫌自己子女是不肖子,都是個叫人遺憾的誤會:子女以為給父母最好的,卻也不是父母想要的,五十年前的子女會送父母去溫泉渡假區,以為可讓他們好好享受,怎料他們卻受不了那裡的吵雜;今天的也同樣送父母去住自己也不捨得,可看美麗夜景的高級酒店,同樣他們也受不了高級餐廳那令人窒息的氣氛,和深夜入房大陸客的吵鬧。
相比起小津作最後父親向紀子說的:「你個外人還比我自己的子女來得考順。」山田已沒再重覆這句話,山田似是想為「不孝」的子女們平反:父母會抱怨子女對他們不理不睬,子女也會另轉頭埋怨父母的「任意妄為」令他們陪添勞累。只是父母基於愛護兒女不好意思直說,子女也因孝義而不會直接開罵,兩方人都有鬱結藏於心底。其實父母只想要自己兒女無時刻的親近,也未免很是自私:城市裡繁重忙碌的工作,令為口奔馳的子女抽身不瑕,五十年後的醫生也要著緊病人的病情、經營髮型屋的滋子也要為著生意奔波、那這回沒死去的次子昌次,卻在陪父母遊覽時「累死」在車上,即使兩個角色依舊,但子女的苦,實是比以前加重了。
而且,兩套電影合起上來亦看得出,世代矛盾這個議題,是甚麼年間也存在:五十年前的父母會抱怨自己兒子只當過「街坊醫生」,今天醫生地位已大大提升,他們就轉過頭看不起做舞台設計,「沒出息」的次子。上一代人適應不了環境的轉變,對自身價值觀的堅持,結果就造成兩代人磨擦的源頭,小澤作是父親對自己子女的偏見作結,山田作的父親也是拋下一句:「我再也不會去東京的了。」這問題,這麼多年,始終無解。
山田對原作較大的改寫,除了「翻生」的昌次,也就是由守寡轉作待嫁的紀子,由賢妻原節子轉作純情少女蒼井優,看來始終如一,但處境不同,連帶後部的意思也逆轉:五十年前的父親勸賢妻勇於另尋幸福、五十年後的卻是接受純情少女作兒媳,送的手錶是同樣,但一寓意為分別的紀念品,始終也要接受曲終人散的事實,流露的是婉惜;另一卻是希望保持關係的持續,寄托著對未來的祝福。這是電影裡一個另類,外表一樣,但意思卻顛倒過來,這是山田翻炒,卻抄得叫為巧妙的地方。
由《東京物語》走到《東京家族》,父母與子女,也就如鄉村和城市間,充滿著迫不得已的隔漠和疏離,只是舊作令人歎息,新作卻仍見希望之光。大概是舊作處於戰後重新抬頭的時期,對高速發展的疑問;新作卻是「三一一」地震後兩年,人們已受不起更多的傷痛,需要的是期盼,人始終是脆弱的動物,受不起生離死別,正如上一刻對父母生厭的妹妹,下一刻也為母親的離世而流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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