似乎對許鞍華而言,數年前的《天水圍的日與夜》,是為明天試水溫的實驗作。或許不是那次也大有斬獲的話,今天就未必會有這套《桃姐》 (A Simple Life) 。就算有,也很未必會是如此樣子。
正如上次,又是那種仿紀錄片形式,只是今次或許「照顧」大眾的口味,怎也要加點色素:演員起碼用了一個劉德華,吹毛求疵的是這始終令真實感已不復上回;故事有明顯的起承轉合,就是桃姐晚年與Roger的主僕關係,桃姐入老人院,至其離世,雖不再只是像那家庭沒大事發生的如此的一個月,但過程仍舊沒強烈的起伏,桃姐與Roger及他家人沒激烈的矛盾,像叫觀眾靜靜注視著Roger陪著桃姐走過這條人生最後之路;環境三分二是老人院,卻比那個更大更複雜的天水圍不單純 –
轉介老人來老人院原來可以「賺介紹費」,六七十歲的女兒住老人院,要叫九十歲媽媽來老人院照顧她,這些荒謬情景,有些是出於唯利是圖,有些是迫於無奈,但怎也好,出來的對白情節,為電影擺脫了悶局,卻也不感到造作。
若果《桃姐》和《天水圍的日與夜》都叫是「問題電影」:上次的「天水圍」本身就是一個問題,貴姐與張家安的經歷就是許鞍華提出試圖解決問題的辦法;今次亦然,鏡頭每次捕捉到的鏡像或錄音咪錄到的言語,並不只是桃姐與Roger之間,還有其兩者各自看到的世界 – 是個充滿計算、偶帶虛偽的環境:Roger與導演「合作」令投資者多出資金,娛樂公司的造戲式「探訪活動」(還用上了裕美,此君似乎窮得已是拍甚麼也沒所謂,總之其唱畢後一臉不屑的表情怎也會叫觀眾心裡暗笑),還有Roger自嘲首映禮只是俾面派對等;而兩個人應對當下環境也各有態度:Roger斥堅叔騙錢去嫖妓,桃姐卻勸Roger:「算啦,佢都玩唔到幾耐囉。」一個在現代社會力戰已久,卻變得單純從動機去看世事,另一個雖更老煉,卻因心知萬般帶不走,還不如對他人寬容點,表現的是人到盡頭的無奈。
或許,許鞍華提出的解決之道是保守傳統價值,那就是真正的人情味:Roger與其家人和桃姐間不離不棄,Roger家人甚至預備好居所讓桃姐終老,不要說現世間那些女傭和僱主,現實又有多少如此的老闆和下屬?老屎忽們或會借桃姐來指斥後生輕易跳糟不忠心,卻忘記自己也會只因業績偶然不佳,而把真有意為公司效力至終的老顧員趕出門口。忠誠,其實是要講對等的,理應的卻要不厭其煩地提出來,大概這種意識不是不合潮流消聲匿跡,而是被輸打贏要者改寫成非常難聽的另一模樣。許鞍華把真實版本呈現在此,換來觀眾的感動,是因觀眾已遺忘、並久仰回真正面貌,已待得太久了。
《桃姐》可說是追憶、或圖挽回從前那份主僕間相懦以沬的情感。或許,這套電影廿年後或有個再版 – 若果陳果《細路祥》裡那個寧抱向菲傭也不抱向媽媽的祥仔,成年後繼續用那個菲傭到現在的話。當然,在這個菲傭只為平權也要被好事者大造文章的現世間,提出這故事也叫聽得荒謬,廿年後又如何?這是個叫人沒期望的疑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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